马基雅维利政治及其激进溢出
——《权力的游戏》与政治哲学
(本文原载于《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年第1期,联萌公号此处独家推出非删节全文版,以飨《权游》粉丝)
引言“三眼乌鸦”的幻像
对于恐怖片,齐泽克(Slavoj?i?ek)曾提出一个鉴赏观点:一部恐怖片的好坏,就是看当我们把恐怖要素移除之后,它到底是讲一个什么故事。绝大部分恐怖片之糟糕不在于其低成本的制作,而恰恰在于一旦拿掉那些刻意营造的恐怖环节,整个电影就苍白无力到连一个连贯性的叙事都支撑不起来。在制作成本上奇幻片普遍要高出恐怖片一大截,但是齐泽克这个论点完全可以平移到前者上:当我们把那些用高成本制作出来的奇幻元素拿掉之后,该片还剩下什么?美国HBO有线电视联播网推出的剧集《权力的游戏》(GameofThrones),无疑是影视界近些年来最受瞩目、制作最精良、人气最高的奇幻巨作(没有之一),其得到的奖项数远超过同时期大屏幕上的《霍比特人》系列以及各种超级英雄系列。《权力的游戏》改编自乔治·马丁(GeorgeR.R.Martin)的奇幻文学作品《冰与火之歌》系列,从年4月起热播至今,已经连续推出六季(在这过程中投资规模不断加大),其不仅在美国本土和整个英语世界收获热烈反响[3],在大洋的这一边同样拥有了数量极为庞大的粉丝群体,剧中史塔克家族孩子们甚至都有了各自专门的中文昵称——“三傻”、“二丫”、“萝卜”、“囧雪”……在该剧集所掀起的追捧热潮下,原著的中译本亦果断地长年盘踞在各大热销榜上。
《权力的游戏》被归类为“奇幻剧情”(fantasydrama),讲的是一个虚幻世界里的故事,那里充斥着诸如“异鬼”、“血魔法”、“绿先知”、“易形/狼灵”、“龙”等等奇幻事物。很多影视批评家们如伊恩·博格斯(IanBogost)将《权力的游戏》的成功归功于其奇幻主题,并把该剧视作为始于年《指环王》三部曲、《哈利·波特》系列电影的史诗奇幻剧热潮之最新一浪。而这些奇幻剧之所以获得商业成功,正是因为它们有效地向人们提供了逃离现实生活的一个出口、一剂迷药。然而,《权力的游戏》是否真的只是因为出色地提供了奇幻元素而成为一部“现象级”巨作?根据HBO的数据,《权力的游戏》观众平均年龄为41岁[5],这个数字成为了以青少年为受众对象的奇幻片的一个歧出。《权力的游戏》粉丝包括美国总统奥巴马、英国前首相卡梅伦、澳大利亚前首相朱莉娅·吉拉德以及荷兰外交部长法兰斯·蒂莫曼斯。蒂莫曼斯在年的一个演讲中,当谈到欧洲政治所面临的挑战时专门引用了《权力的游戏》里的著名台词:“凛冬将至”。这些年美国媒体亦大量运用《权力的游戏》语言来评论奥巴马医改、叙利亚内战等等国内与国际政治事件。这标识出了《权力的游戏》所展示的那个奇幻世界,同我们当下所处身其内的这个“现实世界”具有诸种结构上的同质性(structuralhomogeneities)。就像《权力的游戏》剧中那只“三眼乌鸦”使布兰·史塔克不断看到关于真相的“幻像”,《权力的游戏》自身亦是一只让我们在“幻像”(奇幻片)中瞥到真相的“三眼乌鸦”。如齐泽克所言,真相必须经过“绕道”(detour)、通过“斜视”(looking-awry)才能被触及:进入奇幻世界,恰恰是更好地进入当下世界。
当我们尽数移除该剧中的各种奇幻元素后,该世界之规模,仍然令人叹为观止——这个完全架空的世界,有其自身的地理、历史、乃至各地迥异的文化、语言、气候、风俗、制度、信仰,丰富细腻程度比起我们当下现实世界亦并未逊色多少,几乎达到了一个“平行世界”的文明规模。“冰与火之歌”现已拥有自身的维基百科,其词条数在本文成稿时多达条(该站中文维基之词条数亦达条,每篇严谨程度与维基百科一般无二)。[3]该架空世界的“真实性”——或者说,“超真实性”(hyperreality)——丝毫也不弱于我们生活其内的这个“现实世界”。如拉康(JacquesLacan)所分析的,“现实”同样是个符号性秩序(symbolicorder),一样是倚赖包括维基百科在内的各种话语体系编织起一个充满各种历史、文化以及形形色色细节的巨大“矩阵”。一旦我们全球范围内“焚书坑儒”、砸毁数据服务器,我们的“现实”即刻就会比《权力的游戏》里那个虚构出来的世界更加苍白无力、更显得“不真实”。对比“现实世界”,作为奇幻片的《权力的游戏》,恰恰因其架空设定,反而更能没有禁忌地演绎前者的诸种逻辑。当我们移除其奇幻元素后,一个更裸露的“权力的游戏”就展现在我们眼前。
“权力如浮影游墙……”
关于权力,《权力的游戏》有一个著名对白,发生在该剧两个重要人物之间。御前情报大臣瓦里斯对被临时授命做代相的提利昂·兰尼斯特(“小恶魔”)说了如下这段话:“权力存在于当人们相信它存在的地方。它是一个把戏,如浮影游墙。一个十分矮小之人,也能投射出一个十分硕大之阴影。”政治性的“权力”(power)和纯粹的“力量”(force)不同,它既强大又脆弱:权力运转的每一个瞬间(如某人发出指令而一群人服从时),必定是有一套叙事在支撑着,而这套叙事被抽走之后,再强大的权力也即刻烟消云散。瓦里斯又让提利昂猜一个谜语:三个大人物——一个国王、一个教士和一个富商——同在一室,中间站了一个剑手,他们都叫这个剑手杀掉另外两个人,剑手会杀谁?提利昂认为取决于剑手。瓦里斯指出如果剑手是最关键因素,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假装认为国王握有至高权力呢?[5]这个谜语同其关于权力的论断构成了很好的互文关系:剑手拥有的只是“力量”,在霍布斯笔下的“自然状态”里或许最为强大,但在人之群处而形成的共同体里,“权力”才至关重要。那三个大人物看似都握有极大权力,他们的权力其实是由三套不同的叙事在支撑,剑手会听谁的命令取决于当时哪套叙事在“政治之墙”上投射出了最硕大的阴影(王冠、神祇或金钱)。而政治哲学(以及政治神学),就是研究支撑权力运转的那诸种叙事。
《权力的游戏》里政治哲学第一课,就是所有的德性、荣誉、虔诚、誓约,都是维持“现实秩序”权力运作的“把戏”(trick)之一部分。会玩“权力游戏”的人,需要让别人(而非自己)深信这套体系。回到瓦里斯的谜语:国王、教士、富商可能都不相信支撑自身权力背后的叙事,但是必须要让那个剑手对之深信,才能指挥他杀死其他两人。所以,从第一季开始,《权力的游戏》就把我们带入到了一个马基雅维利式“去道德化”的政治世界中:在“权力游戏”里,如果没有马基雅维利式的政治智慧和手段,那就只有横死一条路,不管你实力(力量)有多强。
这也造成了该剧目前最受观众诟病的一点——它违背虚构作品(小说/电影/电视剧)的主配角差序原则:虚构作品必须要形成突出的主角,以使得读者/观众有投射北京白癜风治疗最好医院复方斑蝥胶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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